喜剧需要勇气,因为它要将世间无价值的东西撕碎给人看,可现实中这些无价值的东西偏偏多是有权有势的,贪官、污吏、奸商、恶霸、无赖……哪一个好惹?当这些家伙还在台上横行霸道的时候,喜剧跳将出来,以嬉笑怒骂的方式向他们挑战,虽然它引爆的不是炸药,而是观众的笑声,可这笑声可能比炸药的威力还要强大!
当赵本山演《牛大叔提干》的时候,他当之无愧地是一名喜剧演员,尽管那只是出短短的小品。看着冒充了一回干部,见识了一番满桌山珍海味的豪宴,拎了一串扯不清的王八蛋,最后还是一件事没办成的牛大叔愤愤地退场,观众不仅是一时哈哈大笑,恐怕来年想起仍禁不住会说上一句:牛!不过,这样的戏得罪人啊!得罪的还不是普通人,如果有一天不慎落到他们手里,绝对吃不到什么好果子,而那更狠的怕是要找上门来,你敢叫我不痛快,那我可要叫你……于是,“牛大叔”偶尔发了通牛脾气后,又不怎么牛了。
更加麻烦的是:让人笑,似乎免不了得罪人,调侃、调侃,总得有人兜着。请看如今的相声,你拿我的一身肥肉来调,我拿你的傻儿子、丑老婆来侃,你再……反正得罪了自己没关系,得罪了老婆儿子,就把挣来的钞票交出来抵罪免灾。然而,作为当今小品届的领军人物,身价还没贱到这个份上,总得拿外人开心才算本事,于是,《卖拐》横空出世,背时的“牛大叔”摇身一变,成了著名的“大忽悠”。
《卖拐》之经典,在于它是由不一般的主角、不一般的配角以及不一般的观众集体创作完成的,三者缺一不可。大忽悠非赵本山这位当今小品届的领军人物扮演不可,别说东三省,就是把全中国的明星们都划拉一遍,怕也找不出第二个大老爷们能扛得起这个角色,恰如《潜伏》里吴站长说的那样,不光是台词要说对,动作要做到位,还得有那眼神、那口气,学是学不来的,有就有,没有无论怎么着还是没有。
观众也是不一般,那些能花钱来亲睹当今小品届领军人物献艺的,怎么可能象小品中的范伟那样骑着自行车上下班,就是赵本山喜欢演的乡长级干部,恐怕在剧院售票口前也只能脖子一缩,灰溜溜地走开,尤其中央级的摄影机时不时在观众席上还扫上一圈的场合,在座的总得有点社会成功人士的范儿,才有资格稳坐在座儿上。不过,这戏能否出彩,关键却要看作为配角出场的范伟的表现(这点,小沈阳还差得远呢),不是大忽悠,而是他范伟,才是整出小品的支点,只有范伟的戏演扎实了,大忽悠才能把台下的观众给撬起来。
且看范伟如何表演,他动作笨拙可笑,神态偏执滑稽,时而喃喃自语,时而上蹦下跳,时而信心百倍,进而又失魂落魄,这一切都促使观众确信无疑他乃是一活脱脱的傻瓜,所以受到惩罚就是理所当然的事!于是,大忽悠俨然如阿凡提捉弄地主老爷般地把眼前这个低智商的小老百姓捉弄得团团转,卖了拐,骗走了自行车,还要让这傻小子不住地说:“大哥,缘分啊!大哥,谢谢啊!”
这样的骗子真是太有才了,让喜剧给撕碎了怎生舍得?相反,他应当得到掌声、欢呼甚至人们的敬仰!果然,台下响起一片狂野的叫好声,并伴着经久不息的热烈鼓掌,而大忽悠则站定在舞台中央,带着自信、从容、得意的微笑,接受着不一般的观众们不一般的掌声。当然,这掌声不仅是献给大忽悠的,它似乎还是座位上某些成功观众献给他们自己的。
从前的那些个故事,阿凡提捉弄地主老爷,一休哥捉弄桔梗店老板,都是好的修理坏的,而《死魂灵》中的乞乞科夫虽然是个坏家伙,但受骗上当的那些俄罗斯贵族老爷们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黑吃黑,狗咬狗,好人看了过瘾。然而,现在成了坏的修理老实本分的,居然还赢得了热烈的掌声。这真得谢谢范伟,他演得太“好”了,以至于连我们这些没资格到现场观看的小老百姓们,都对受害者失去了同情。
然而,即便进行了如此丑化,人们依旧能够感到那受害者的质朴与厚道,就象《哈克贝利?费恩历险记》中那两个美国的大忽悠把一镇的人骗得团团转时,读者依旧能感到当年美国小镇民风之淳朴。虽说轻信算不上什么美德,但它多少意味着大环境是诚实的,多疑寡信固然可以免受很多欺骗,但活在一个彼此提防的社会中,怕是没什么好日子过。
《卖拐》中被丑化、被撕碎的,就是小老百姓的质朴、厚道,这样的品性在那些依照丛林原则竞争胜出的成功者来看,真是好傻好天真。当这颇能代表我们时代特色的经典小品在表演时,台下叫好、拍巴掌的不老少人,不过是在欣赏他们自己的成功史、发家史,并进而从受害者的傻样、蠢像里得到了自己行骗的合法性证明,他们当然会兴奋地欢呼、鼓掌!
那些简单质朴、老实巴交、无权无势,可能还有身体残疾,偏偏又差钱的人们在这样的笑声中被得罪了,可在大忽悠看来,得罪了又能怎么样,且来看看是何人为大忽悠欢呼,何人为大忽悠捧场!成了经典的《卖拐》把中国小品带到了一个拐点,既然笑声里总要得罪人,那就去侮蔑受害者,嘲讽弱者,拿普通小老百姓去开涮吧,当然不要忘了大团圆的结局,和那必不可少的歌颂之辞。这样的小品不再是喜剧,也不是闹剧,而是出无良的笑剧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