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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当代文学在欧洲的翻译与出版

         


顾彬
:很高兴能结识这儿的老师和同学,我希望能在此做一个非常精彩的报告。首先感谢贵校给我精心安排了这样好的机会,使我能把自己的一些观点跟大家分享一下。

        今年3月份,我有机会去美国参加一个翻译会议,在那里用英文做了一个报告。今天,我想再用中文给大家介绍一下。因为我发现,中国当代文学在国外存在不少问题,但一般来说,不搞翻译的人是无法了解这些问题的。我承认自己是一个追求经典的人,就是说,我对语言的要求是非常高的。不仅如此,我对文学的要求也是非常高的。我不仅是一位学者,还是翻译家和作家。我创作诗歌、散文和小说,在包括德国在内的德语国家出版了八部文学作品。大家总认为我是研究中国当代文学的专家,其实也不尽然。在德国波恩大学,我基本上没有机会给那里的学生教授中国当代文学。在那儿,我主要谈的是中国古代哲学和中国古代历史。在20多岁的时候,我迷上了中国诗歌,尤其是唐诗,其次是宋代散文,所以我还从事中国中古时期的文学研究。另外,我刚刚在德国出版了《中国古代戏曲史》。过去三年来,我基本上没有太多地关注中国当代文学。当然,这其中并不包括诗歌,因为我始终对中国当代诗歌充满了浓厚的兴趣。
今天,我在这里所讲的纯属个人的见解,如果大家觉得有不对的地方,那么欢迎随时更正和补充。我希望能形成一种争论的氛围,不太乐意别人一味地附和我的观点。接下来,我想从三方面展开话题:首先谈一谈人们对汉语的一些误解,然后介绍一下中国当代文学在国外的出版和翻译情况,最后讲一下语言的重要性。
如果没记错的话,我在25、26岁的时候便开始了中国古典诗歌的翻译。可是,我公开承认自己是翻译家的时间却很短。原因有这样几点:第一,德国大学很晚才对教授从事翻译工作予以认可。在今天,你们会发现德国大学基本上没有几位教授做翻译,原因很简单——想成为一名优秀的翻译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另外,我对自己的翻译工作有种“怨恨”的情绪。不只是因为翻译的地位比较受人轻视,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是:中国当代诗歌的翻译总是占用我自己的宝贵时间。比方说,我每天早上五点半开始自己的文学创作,那么,这样的工作能够持续多久呢?半个小时!最多三刻钟!为什么这样短?这与我的翻译工作有着密切的关系,因为我得翻译中国当代作家的作品,每天大约要花三、四个小时。这样一来,我的大部分时间不是留给自己,而是留给了中国的当代作家。可一般来说,中国的作家们并不了解我这样的状况,反而认为我这样做是理所当然的。另外,要想成为一名好的翻译,必须具有相当高的语言水准。我能够创造自己的词汇。有时,在没有其它出入的情况下,我会用这些创造的词汇翻译中国的诗歌。可是,一旦我在翻译中用了这样的词汇,那么就不能再次继续使用了,不然人家会以为我是在抄袭欧阳江河(1956- )和王家新(1957- )的诗歌。
过去20多年里,在众多德国机构的邀请下,越来越多的中国作家来到德国,与当地的读者见面。不少著名的作家,比如王蒙、张洁等人,还能在德国呆上一年半载。有时,德国机构会给语言水准一般的作家召开翻译会,请我帮忙把他们的作品译成优美的德文。但是,如果他们的语言本身有问题的话,我能顺水推舟地译成差的德文吗?当然不行!这就是为什么中国作家的德文版作品有时要好于中文原作。我听说,美国人对翻译工作是不重视的。如果要申请大学职位,最好不要告诉委员会曾从事过翻译,不然很有可能失掉工作的机会。
通常来说,一名翻译者仅凭一本辞典就可以开始他的工作。除此之外,他可以不需要任何其它的东西,甚至包括相关的知识。但是,一位作家的思想总是会有其来源的。比如北岛(1949- ),他的诗歌与30年代的朦胧诗派有着密切的关系。直到现在,他还在重申自己受到了老一辈诗人的影响.那么,若是想成功地翻译北岛的作品,怎可以不事先了解一下30年代朦胧诗的发展呢?再如杨炼(1955- ),他受到了海德格尔(Martin Heidegger 1889-1976)的影响。在他的诗歌中,经常出现海德格尔的“挖掘” (Ausgraben)的概念。可是,如果对海德格尔缺乏了解的话,你能读懂杨炼吗?总之,一名优秀的翻译者应具备渊博的知识,同时还要通晓多种语言。在欧美汉学界,很少有人读过我本人的作品。之所以如此,是因为我一直忙于中国当代诗歌的译介,而这的确是一件极为复杂的事情。在翻译的时候,我会遇到各种各样的困难,因而必须为此跟周围人交流一下,不然就没法继续进行。至今我还记得上个世纪90年代与德国的同仁们交流杨炼诗歌的情景。另外,我对自己的翻译工作也始终存在着置疑。不过,幸运的是,我现在得到了德国翻译界和德国作家的认可。大家经常在一起讨论我的译作,从而使得我的翻译水平一直在不断地提高,同时也令我觉得自己非常适合从事这项事业。去年,德国最大的出版社要求我再出一本译作,因为原先的两本诗集已经卖光了。本来我想把给杨炼的译作再版一下,但后来发现其中有不少问题,于是便重新译了一遍。讲这些无非是想表明,我对自己的翻译始终没有感到满意的时候。
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承认自己是一位翻译家的呢?很晚。1985年,波恩大学聘请我教授汉语。这所大学的一个特点就是非常专业,注重把年轻人培养成未来的翻译家。因此,从1985年起,我开始在波恩大学逐步开展翻译工作,后来,由于这一工作得到了德国作家和翻译家的认可,我也就渐渐公开了自己的翻译身份。现在我非常迷恋这项工作,原因很简单——这对提高德文水平起到很大的帮助作用。要知道,德语是一个非常复杂的语言系统,不少教授之所以无法在德国立足,一个重要的原因就在于德文不够好。从上个世纪80年代末,我意识到了这一点。于是,借着翻译的机会,我开始努力提高自己的德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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